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零零總總,一共花了三個月左右。走後門,付了錢,賠了笑,好不容易處理妥當,那名叫綸的女孩卻病了許久。聽聞高燒不起許多天,都吃不下東西,似乎不是在逃什麼,反而是聽天由命的放棄,惹了風寒。

等買下她那晚,我才終於又見到她。


和上次不同,盛裝,豔抹,安安靜靜坐在那兒。格子窗被紙糊死了,便見燈火跳躍下,她垂下蝶翼般的睫毛,一語不發。


這孩子原本就不是能在這花街好好活下去的個性,放不下去,所以更不可能被培養成花魁那樣可以自力更生,隨性子挑客人的高等游女。難怪現任花魁那樣擔憂她。


我也只與花魁同床過幾次,誰料竟入了她法眼,給我這差事,我無可奈何。並非我是惡人,然凡是個坎,這孩子總必須下去淌一灘渾水。我這灘,多少清些,畢竟我對小女孩沒太大興趣,自然不會過度苛責她些什麼。


於是,我抬起袖子,聞聞,確定自己沒有老人臭之後,才朝坐離我好幾裡開外的綸招招手,讓她過來。她起初拘謹地好端端坐在那裡,立刻渾身一抖,又一僵。不知怎麼,竟然是一點點向我爬過來的。等距離我還有半條手臂時,說什麼都不肯再更靠近。


我覺得她已經夠聽話了,沒再要求她,只是問:在這裡多久了?


八年。綸顫顫道,似是將泣,與阿瑛被賣了,一同進來,沒在同一個地方
……”

自報家門倒是詳細。聲音雖弱,卻口齒清晰,軟而不膩。許是真的曾經被當做能成花魁的人才來教育過。


阿瑛是誰?我不過順口再問,她卻如臨大敵,又是一抖。


以前……是同個時間被同個人販子買到手……一起玩過。綸緊咬著牙,擠出一句。


我自覺不宜多問,可是大概見她小巧一隻,沒能當個女性看待,所以有點嚇人了。輕咳一聲,我安撫她:沒事,不用緊張,隨便問問。你不必急,我可以等你準備好再說。


她靜默良久,像在觀察我反應,等了一會,才極輕地頷首。


見她沒那麼怕,我便信守承諾,一動不動,也沒看她,低頭數席子上的小格子。喧囂聲從閉緊的窗外破破碎碎流瀉進這死寂的屋裡。有醉了的武士;有站在門口送客的遊女尖細的調笑;有木屐踏著石子發出的喀拉聲;也有房頂上乳貓細而綿長的叫喚。好像是數千種聲響重疊,又好像它們故意同時迸發,自以為可以擾亂我們之間的凝重,殊不知徒勞無功。我們之間的言語依舊以其速度,凶蠻霸道地死亡。


不知過了多久,忽然聽得抽鼻子的動靜。我抬起頭,看見那孩子一邊臉的妝已經哭花了。各種色彩混在一起,有點嚇人。她抹著淚水,嘟囔一句對不起,匆匆起身,走到面盆旁去淨面。


她仔仔細細洗乾淨臉上濃厚的胭脂以及淚痕,細細擦去每一道綻放在面上的姹紫嫣紅,再將布巾浸在水裡,仔細搓揉過,淺淡的紅就從她手裡那塊布一絲絲慢慢漾了出來,染髒了一盆水。我無言看著她緩緩擦乾手,再抬到腦後,一樣樣拆下自己髻上的琳琅滿目,最後,顫著手解開自己梳得緊致的髮髻。


一瞬間,柔細的黑髮順著她肩頭披散。


綸將雙手擺到前胸,雙手交握,緊攥著梳子,又是幼獸一樣畏縮著回過頭來偷看我。她惶惶不安道:“……我好了。


我不禁啞口無言。


那張慘白的面龐,比我想像中還要消瘦幾分,越加襯得她整個人稚氣,小巧的嘴唇因為緊張而扭曲。分明一個連手腳都還沒長開的孩子。


真的要這麼做嗎?我竟忍不住顫慄著想要問她。


然而其實我也早就知曉,她根本沒得退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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